想写下两个故事。
故事一,关于我自己。
那年我六岁,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,父亲母亲和村里的一户C氏人家发生了剧烈的冲突。那户人家有兄弟两个,而在那之前父亲和两兄弟之间的弟弟关系好像还不错。我至今不太明白那次冲突发生的真正原因,好像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。在一个夜晚,父亲母亲在某口机井周围紧张的忙碌着,因为农田需要灌溉,后来那两兄弟来了,摁住父亲就开始暴打。本来父亲的身材比较瘦小,而那C氏兄弟却都长的人高马大,在那样的一个黑夜,父亲母亲简直是叫天天不灵、叫地地不应。而我的母亲,终究是一个刚烈的女人,看着备受欺凌的丈夫,她毅然拿起铁锹朝着两个人中年岁较大的那个扔了过去,铁锹铲在了那个人的小腿上,顿时血流如注。而此时,父亲身上不断落下的拳脚终于停止,受伤的那个人转身打了母亲两拳,然后两个人离开。
不得不提起的一个人,父亲的弟弟,我的亲叔叔,他当时就站在旁边,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。然后,在C氏兄弟离开时上前讨好的说:叔,你看我做的……。而后,是和叔叔家长达13年的战争,大多数的时候形同陌路,偶尔会有或大或小的冲突。直到哥哥考上大学那年,婶婶主动上门和好,此时的母亲,经过岁月的冲刷,也已经比当年柔和了许多,不再是那个嫉恶如仇的刚烈女人,她选择了原谅。
还不得不提的是我们家和C家的背景,在我们这个只有一百多户四五百人的小村子里,有我们和另外一个姓氏是两个大姓,大多数的人家属于这两个姓,而C姓,则是近些年随亲戚迁到我们村的。我家虽属于村里的本家姓,而且整个大家庭人也很多,却依然是受欺负,因为穷,也因为不团结。而C家,虽然是外来户,而且人很少,却在村子里地位不低,因为他们和最有权势的村支书家是姻亲,村支书又有一个在市里有些权势的堂兄。其实在当时,C家和村支书的关系并不算近,而村支书的堂兄也断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,可是因为我们家的穷,因为不团结,还因为父亲母亲从来不善于阿谀奉承,现在看来那时C家有些可笑的背景,在当时却完完全全的左右了这件事情后来的发展。
事情发生后,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,而我们家也开始麻烦不断,父母一直躲藏,家里最值钱的拖拉机被镇政府的人拖走,亲人们奔走忙碌想帮我们化解这场危机。由于村支书的明显偏袒,不知道当时的有关部门进行了怎样的调查取证,又做出了怎样的结论,我只知道这件事情最终以我家被罚款五千元作为结束结束。在当时,那是很大一笔钱。
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,尤其是小时候,所以到现在,我依然对这件事情有着很深的记忆,并且清晰的记着一些片段。外公当时急匆匆赶去的身影,让我觉得是那么的讽刺,他是那样一个正直而又原则的知识分子,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忍受那样的不公;二伯母去找村支书理论时坚定的步伐,在我的认知里,二伯母只是一个爱占小便宜并且嘴巴很甜的农妇,可是在那一刻,我觉得她是一个英雄;母亲躲在四伯家的小屋里,充满着不安和焦虑,可是在看见小小的我走进去时,却是对我微微一笑,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云淡风轻的和我说话,那一刻,我心痛极了,虽然当时只有六岁的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痛;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小小的我,悄悄地到了镇政府门口,对我说:闺女,你到那个院子里,看看咱家的拖拉机在不在里面,别人问你什么不要说话……小小的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跑了进去,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碰见人,只记得我跑出来说:爸爸,在里面呢……然后父亲又载着我悄悄地离开;我和哥哥走在外面时,面对村里人或明或暗的讽刺或者同情的目光和言语,小小的我居然会尽量去掩饰自己的恐惧和不安。
这件事情已经过了22年,依然平静的小村似乎没有什么变化,可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那巨大的变化。而在那些变化中,我们家大概也算是一个典型,有了自我保护的能力,我们永远不会再遭遇那样的不公。很多人可能已经遗忘了那件事,我也选择努力的去遗忘、去原谅。可是直到最近,我才明白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有多大,在某种程度上说改变了我的人生。所以在我的眼界越来越开阔和所学的知识越来越多时,我曾经想当律师,想用自己的力量去面对那些不公平,保护自己的亲人;在很长的时间里,我以为自己对于权力有很深的渴望,周围的很多人也这样认为,可是知道最近才发现,自己对于权势并没有什么欲望,只是儿时的经历与认知让我对自我的判断产生了太大的错位;我的性格中的敏感、脆弱以及坚强,大概也有相当的一部分是受那次事件的影响。
而在不久前,我回家时碰见了C氏兄弟中的老大,看着他那苍老的身影和看向我时那疑惑的目光,在那一刹那,我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,儿时那段经历的影响,也终于在慢慢的远离我。
故事二,关于一个朋友。
说是朋友,其实有些牵强,我们并非同学,以前也不认识,因为工作关系认识,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。可是在这个熟人社会的小县城里,一旦认识,就会发现大家有好多共同的熟人,因此彼此之间也很容易成为熟人。
认识大概是在三年前,某部门到我们单位检查工作,这哥们儿位列其中,而我在中午用餐时负责招待,于是大家互相认识了。他的工作结束后,他同事的工作还没有结束,于是他在我们办公室办公室等着,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,后来,礼节性的互留了一下联系方式,再后来,因为工作关系联系过两次,偶尔碰见过几次。我们的关系,仅此而已,萍水相逢,我从未想过,有一天我会知道他那么多故事。
那次我去医院找紫英,碰见了他,紫英告诉我他们是同学,并且,他是某领导的儿子。于我而言,身上挥之不去的学生气加上家人工作的原因,那个领导在这个县城无疑是很有分量的一个人,记得我当时还有个很好玩儿的想法:怪不得那次这娃儿走后同事说这孩子在装成熟,原来是这么个家庭背景啊。再后来,和小姨聊天的时候偶尔提到过他和他的父母,这似乎,就是我们之间所有的关联。
后来的故事源于那个叫做微信的东西,因为彼此有手机号,绑定微信后加了好友。不记得什么原因他开始和我聊天,我对他的印象不是非常好,但也不算差,再加上那段时间我非常闲,就和他聊了起来。聊了一段时间后,他说自己心情不好,诉说了这几个月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。
这个朋友已婚,妻子是曾经自由恋爱的女朋友,他家家境富足,父母是知识分子,他的女朋友家境比较差,还是单亲家庭。在我们这个虽不封闭却落后的小县城里,这明显是们不当户不对的一桩婚姻,因为他的坚持,最终父母让步,相爱的两个人结婚。至此,事情应该一步步的发展的更好,故事应该有一个完美的落幕,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,然而事实却有些令人不可思议。
他告诉我,他和妻子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,大概要离婚。一开始,我还以为就是小夫妻间闹矛盾,还胡乱的充当了一把心理咨询师的角色。可是,随着他告诉我的事情越来越多,我才发现,这桩在我看来应该堪称完美的婚姻,居然落到了这样的境地。
矛盾的起源依然是经济上的原因,结婚时女方因为家境贫寒出不了陪嫁,大概是想顾全妻子的面子,他瞒着父母和未婚妻,自己拿了五万块给了岳父,然后充当陪嫁。可是后来,妻姐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妻子,于是从那以后,她便和娘家决裂,结婚两年没回过一次家,不曾主动打过一次电话,甚至连家人的电话也接的不情不愿。
大概是还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,婆媳之间的矛盾,于是这件事情成了导火索,他开始告诉我时,三个月的战争已经使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。现在的我,阅历的逐渐丰富,已然不是曾经那个偏听偏信的女孩,因此,只听了他的一面之词,我并未对这个故事做任何评判。可是我相信他大概不会编造故事,毕竟没有人会诋毁曾经深爱的人,所以有几件事情倒是感慨挺深的。他的姐姐几个月前生孩子,所以他的妈妈要去照顾,可是他的妻子却不同意,只是因为想要被婆婆照顾饮食起居。而在他的姐姐生产后,收到短信后的妻子只是冷漠的回复了“恭喜”二字。他的爷爷住院十几天,在他的哀求下,她依然没有到医院探望一次;他在医院照顾了老人一夜,回家后妻子却埋怨他没有做早饭。结婚后,他的妈妈在儿媳身上付出了大量的心血,却被当面说虚伪。
如若不是他自己告诉我的,我大概不会相信这样的故事。毕竟在我们这个地方,这样的女孩找到这样的婆家,一般的故事版本都应该是百依百顺温柔贤惠孝顺有加的,可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,显然与此南辕北辙。毕竟,两个人再怎么样,家人面前还是要顾全面子的,而他们之间,显然连这种尊重都荡然无存了,这样的婚姻,还真是岌岌可危。在他们的故事里,必然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段落,再离谱的婚姻出现了问题,也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原因,可是人总是自私的,在愤怒与无助的时候,总会把对方的缺点无限放大,而却忽略了自己的不足,而曾经爱过的那个人,她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会荡然无存。
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,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,毕竟,是那么隐私的事情,或许是莫名的信任,因为我一直明白自己实在是没有信任这种能力,这种莫名的信任,让我有种莫名的小感动;也可能只是因为,他太苦闷了,想找一个人倾诉,而我,恰好被选中了。无论是因为什么,那段时间很闲的我,很耐心的开导了他,并且信守承诺,为他的故事保密。
说实话,这个事情对我触动蛮大的。什么是婚姻?很多人曾抱有美好的愿望,也有人比较现实的从婚姻中获得实际的东西。可是到最后,都殊途同归,婚姻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而已,互相包容,互相忍受,更重要的是——互相理解。一直以来,我好像有些抗拒走进婚姻,所以一不小心就成了这个小县城里的大龄剩女。是的,我害怕,在我连自己都不能面对的时候,我害怕走进未知的生活,我害怕把自己彻彻底底的交给另外一个人,我害怕面对太多的不确定,所以总会期待着,找到自己完全理想的那个人,让我不再害怕。
可是理想却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,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它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,而你理想中的那个人,也可能并不是你理想中的样子。在毕业后的四年时间里,目睹着我的朋友一个个的走进婚姻,为人父、为人母,正式的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一个个小小单元,我才渐渐明白了,婚姻没有那么恐怖,也没有那么复杂,每个人都能做到的,为什么我不能呢?而最重要的是,很多事情,永远不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,顺其自然,是对生活最好的回应。
我会认真的、脚踏实地的去生活,有所爱,有所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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